纪念程政武先生

2019-12-11 16:38:10

纪念程政武先生

徐星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程政武先生于2015年4月12日与世长辞,享年84岁。一直以来感激先生对我的帮助,特写此文,以为纪念。

        我与程政武先生相识于1990年代初期,我当时正在赵喜进先生指导下攻读研究生学位。虽然不记得第一次面见程政武先生是具体哪一天,但至今清晰记得当时的场景。先生来拜访赵喜进老师,两人攀谈片刻后,赵老师就叫我到他桌前,介绍给程政武先生。先生第一句话是“非常高兴我们后继有人”,这也是随后20多年里先生常常提及的一句话,他总是希望年轻一代能够继承古脊椎动物学事业,也愿意帮助年轻一代的古脊椎动物学研究者。

        我研究的第一件重要化石标本就是程政武先生采集的。这件角龙标本是先生于1976年在辽宁朝阳一个叫二十家子的地方发现的,化石出自土城子组。当时世界上所有发现的角龙化石都来自白垩系,而土城子组在当时被认为代表侏罗纪中晚期的一套沉积。土城子组的角龙从地质时代上明显早于其他角龙,其研究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报道土城子组角龙化石的论文也成为了我第一次在美国《古脊椎动物学报》上发表的论文,研究和论文写作过程让我受益颇多。

        1996年夏天,我参加了程政武先生和北京大学的高克勤(当时在美国纽约自然博物馆工作)组织的一次野外调查。这是我第一次和先生出野外。先生其实早在1991年就已从地科院地质所退休,但还一直活跃在科研一线,尤其在帮助其他研究者开展野外工作方面贡献颇多。先生在帮助高克勤寻找中生代蝾螈化石,这在当时的中国还是一个空白,但先生知道在冀北早白垩世地层中曾经有过蝾螈化石发现,他有些线索。

        他带我们一起去了围场和丰宁等地,调查了若干地点。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早白垩世的一套页岩沉积,希望发现其中保存的蝾螈化石,但先生为了让我们更多了解这一地区的地层古生物学,带着我们穿越了几个重要剖面。当时冀北的路况很糟糕,路上的颠簸让我们感到精疲力竭;高耸的山丘和深深的沟壑也带给我们诸多身体和精神上的挑战。但先生的表现让我们敬佩不已,让我们看到了老一代地质工作者的风采。记得一次先生带我们观察大北沟组,山高坡陡,烈日当头。即便当时年轻体壮,我们也感到了疲乏,但先生总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直不知疲倦。几个年轻人有时会走在先生前面,但常常会突然发现,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超越我们,远远走在我们前面了。在丰宁凤山盆地考察时,我找到了产出蝾螈化石的层位,这是我本人在野外工作方面第一次做出较重要的贡献,得到了先生的赞扬,当时激动不已。随后,我们在这一层位采集到一批保存精美的早白垩世蝾螈化石,其中部分化石的研究成果后来还由高克勤和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尼尔·舒宾(Neil Shubin)发表在英国《自然》杂志上。

        野外期间,我们有机会品尝冀北山区的野味,但先生似乎兴趣不大。他唯一的要求是有冰可乐喝。他对可乐的着迷就像许多人对酒的爱好。也许是喝过太多的可乐,他不仅能够区分出不同品牌可乐的味道,甚至还能够分辨出同一品牌的不同生产厂家。

        2002年7月,我组织了一次去河北宣化的野外科考,请程政武先生带我们去宣化角龙化石的发现地。先生当时已经年过七旬,身体明显不及前些年,腿脚也更加不便,但他依然和我们一起爬山越沟,找寻化石。有时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的眼睛禁不住湿润起来,从内心深处感谢老先生对事业的热爱和贡献。这次野外虽然也采集到一些化石,但不够理想,先生后来还因此常常自责,说没有帮我发现更好的露头,希望以后再弥补。非常遗憾的是,这次宣化野外工作成为我和先生一起参加的最后一次野外调查。

        程政武先生还先后参加过山东诸城、内蒙古固阳盆地和山西天镇等诸多恐龙化石点的发掘和研究工作,为我国的恐龙学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但先生最重要的贡献却和恐龙无关,而是发现了一批二、三叠陆生脊椎动物化石点,其中最为著名的是甘肃玉门大山口化石点。

        大山口化石点是世界上最好的中二叠世脊椎动物化石点之一,产出的大山口动物群是目前中国发现的最原始的低等四足类动物群,对研究四足类的早期进化具重要意义。这样重要的一个化石点是由程政武先生一个人发现的,而且是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程政武先生告诉我,当时科研经费紧张,他每天只能搭车到化石点附近,再步行进入露头区域,进行地层辨别和化石寻找工作,还数次遇到危险。大山口化石点位于一个非常偏僻和荒凉的地方,即便今天也很难进入。先生能够以一己之力找到如此重要的一个化石点,简直是一个奇迹。

        2015年4月初,我最后一次和先生交流。当时他打来电话,讨论他采集化石的收藏归属问题,其中包括朝阳角龙化石。他说,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所以他决定把朝阳角龙化石留在古脊椎所;他还希望我们年轻一代能够把中国的古脊椎动物学研究推到一个更高水平。这让我非常感动,告诉先生,等我从芝加哥开会回来,约时间一起吃饭,再点一瓶冰可乐。没有想到,一周多后,他就与世长辞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请先生喝一瓶冰可乐了,这成为我人生的一大遗憾。

        先生也许没有著作等身,但先生发现的脊椎动物化石和化石点将长存于世,其价值不是论文所能衡量的。感谢程政武先生为古脊椎动物学所做的一切!

 

图1 程政武先生1999年1月在云南川街野外照片(方晓思提供照片,后经作者编辑)

 

图2 程政武先生发现的朝阳角龙化石(崔贵海摄制)

注:文章曾发表于《化石》杂志